番外9：她們的美麗與哀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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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9：她們的美麗與哀愁（中）
林意綿的母親閨名叫做“文清”，人如其名，文秀清雅。
整個少女期間，她都為此驕傲著，到了中年才反應過來後悔。
來不及了，農村出生的鳳凰男老林幾乎將一輩子的所有收入都奉獻給了他的原生家庭——他的父母、他的三個姐姐以及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們。
明明每次有大項支出時，文清都那麽痛苦，最終卻還是溫水煮青蛙，耗到兩個人都白發蒼蒼，也沒有離婚。
文清自覺這一生只有教訓，沒有經驗，矯枉必須過正，女兒林意綿生得比自己美那麽多，更要擔心才是。也幸虧自己從小手把手教著，小小年紀的她對農村男人頗為戒備抵觸。
希望世間也不再有自己這樣的蠢女人，文清女士在她自己的專欄裏繼續言辭犀利地批判著一切自私的鳳凰男與其家人，雖然爭議不小，也頗有受眾。
賺到了一點專欄稿費，她全部存了下來，這些是自己和女兒未來的保障。
***
方知的媽媽叫做金萍，她這一生中最難受糾結的事情說都說不出口——她的兒子是一個同性戀。
她親眼撞見兒子跟一個高大的虬髯男子在床上時，心臟病發倒在了地上。
拔去輸液針頭，哭喊拉扯，打罵，威脅說要上吊跳河……原來人到了絕境時的表現真的跟連續劇裏演出來的一樣。
兒子方知蹲在病床前，只是不語。
金萍出院後，兒子就借口攝影工作室裏事情多，搬出去住了。
她聲嘶力竭地上門吵鬧過兩次，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後來，兒子說他改了，認識了一個女生，有機會帶回家來看看。
有一天晚上，已經九點多了，他還真悶聲不響地帶了那個女孩前來。老倆口豈止沒有來得及準備見面紅包，老方身上穿的舊汗衫都是磨破了洞的，真不適宜見客。
實話實說，心情太覆雜，都沒有看清楚那個女孩的模樣。
金萍只覺得怎麽樣都好。
老方還擔心是不是兒子在外面雇傭了一個女孩來騙自己，不，不會的，金萍知道自己必須相信兒子。
否則太痛苦了啊。
還好，這個女孩應該不是被雇傭來的，因為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他們老夫婦借口出門散步，反覆商量要給多少見面紅包後推門回家，兒子早已帶著女孩離開，且又是大半年沒有回來。
金萍去看過醫生，才知道原來同性戀不是病，因此，也無法“根治”。
如果堅持想要孫子，可能連兒子都會跑掉。
慢慢還是要接受的吧，金萍苦笑。
自己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什麽壞事，金萍常常這樣念叨著。
***
許重的媽媽叫做魯梨花，生得濃眉大眼，頭發濃密，年輕的時候算是村裏五朵金花之一。
經人介紹認識了無父無母的小許，媒人一張巧嘴：“梨花你多麽能幹一個人，沒有婆婆是好事，你一個人把得家定。”
魯梨花想想也是，鄉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婆媳間往往吵嘴鬥氣，不如幹脆找個孤兒。
憑著小許的一雙手，憑著自己的心眼子，她不相信會過得不如人。
魯梨花確實是個精明能幹人，他們的日子一貫過得比別人家還興旺些。
村裏的第一臺電視是誰買回來的？可不是什麽村長家，而是他們老許家。轟轟烈烈的，全村都來看電視，連村長老婆都帶著他們家丫頭片子訕訕地在門口轉悠，還是被她魯梨花盛邀進門的。
又過了足足八十六天，村長家裏才買了新電視來。
不僅如此，魯梨花第一胎就生了個黝黑的胖小子，隨他爹，機靈的小眼睛不知道多麽惹人愛憐。
當時不讓生二胎，也不怕，等兒子十來歲了，機緣巧合，魯梨花“領養”了一個幾歲的小女孩。
村裏喊他們去辦手續，魯梨花只問不動，很快心裏就有數了——不能正式收養這小女孩，將來說不定她還要嫁給自己家兒子許重的呢。
拖了一段時間，換了村委會，誰還凈記得他們家的事？都混過去了。
魯梨花對子女的教養都很得當，兒子許重出息，考上了大學裏他表姨父所分管的金融專業，後面又考上了研究生。
據他說，這個研究生還是什麽985，全國都響當當的名校。
只是自己都給這家的女兒做過兩次月嫂了，他們家怎麽一點兒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啊？
孩子都快要找工作了呀。
女兒許苗也很不錯，初中畢業就進廠，她懂事地主動選擇了只上夜班，累是累一點兒，每個月多好幾百塊錢呢。
一個月三千八百多塊錢收入，許苗第一次領到工資後就答應每個月給家裏三千五百塊錢，算是沒白疼她。
拿著這錢的魯梨花一點兒也不虧心，將來啊，說不定連自己家這麽優秀的兒子許重都是要“白白送給”這個養女做丈夫的。這許苗命也太好了，魯梨花忍不住有點唏噓。
也幸虧許苗是她一手帶大的，不然魯梨花真要高聲喝問一句“你一個鄉下姑娘憑什麽”了。
許重戀愛了，說找了個城裏的小姐，說那姑娘大學沒畢業時就有無貸款的房子，親爹還住別墅開寶馬呢。
那是要好好招待一番，魯梨花心裏有數。
好事兒都是成雙結對一起來的，兒子不是研究生快畢業了嗎？表姐家居然也想著來摘桃子了。
他們家的獨生女兒秀巧雖然嫁過兩次人了，倒也只比許重大幾歲，算下來，其實還是自己家賺了——那可是個官家千金哪。
而且魯梨花覺得自己對秀巧有一定的了解，她去照顧過兩次月子了，感覺這位千金小姐沒有架子，很講禮貌。
不管這t份和氣是真的還是假的吧，反正自己做了她的婆婆也不敢逆著她來，也不用多想了。
魯梨花的算盤一直打得很好，要不是許重的腦子讀書讀傻了，她本可以如願的。
但是現在兒子為了外頭一個不受親生老爹待見的窮丫頭得罪了最要緊的親戚，竟然還跑去上海打工了。
最可恨的是，從此他不再主動聯系家裏，最近一次電話裏問了好幾遍，他都說過年不回來。
女兒也學壞了，說是騎車去廠裏上夜班，結果把自行車往火車站外邊一鎖，連衣服行李都沒拿就跑了，一口氣坐火車到了鄭州。
她到底不是親生的，比兒子還要沒良心些，一共就打了一個電話回來，還不肯說地址。
回撥過去才知道那是一家報刊亭，老板也不知道剛才來打電話的是什麽人。
這還是老兩口第一次獨自過年，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他們家有兒有女，倒冷清了下來。
老許喝多了，問是不是哪裏得罪孩子們了？
糊塗啊，這天底下哪裏有不是的父母啊。魯梨花冷著臉，把老伴手裏的酒杯搶過來摔了，起身回到床上躺下。
窗外煙花焰火滿天，吵得很。
***
章可的媽媽叫萬蔚，生活平靜，也能吃一點兒苦。
萬蔚對兒媳婦鹿曼曼也不能算是不滿意，畢竟她看得出這個兒媳婦對兒子還是很真心的，兒子對她就要粗心不少了。
挺好的，萬蔚有點得意，最怕兒子是個戀愛腦，什麽事都先緊著媳婦兒高興，把爹媽都拋在腦後也就算了，把事業啊什麽的也都不看重了，天天就是兩個人膩歪著，那才可怕呢。
章可還算懂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發燒生病他也沒說請個假什麽的，挺好，自己和兒媳婦兩個人足夠了。
萬蔚其實是不重男輕女的，都什麽年代了呀，兒媳婦生個女兒也挺好，將來章可的賺錢壓力不也小好多嗎？
要是兒子以後升職加薪了，再讓兒媳婦給生個兒子就行了，不怕她不依——你不願意，外頭有的是人願意。
但是兒媳婦對她的“不重男輕女”毫不感念，萬蔚心裏還是有著很深的失落——對你好，不計較你生女娃，你得感恩啊。太不懂事了。
兒媳婦的不懂事不單在這上頭，分房也費勁。萬蔚鼓搗了半天，賠著笑臉提了好幾次，說是鹿曼曼半夜要餵奶，章可一個男的什麽也幹不了，不是白耽誤瞌睡嗎？畢竟家裏主要賺錢的人還是他。
鹿曼曼要是實在不想一個人睡，自己陪著她們母女一起受累總可以了吧？
章可本來都同意了，鹿曼曼還是不肯，說什麽再辛苦也就是這兩三年，章可不能餵奶可以拍嗝換尿布洗屁屁，這是他對孩子應該盡的義務。
這個兒媳婦生了娃之後，沒有當初表現得那麽愛丈夫了，萬蔚覺得有點上了她的當。
湊合著過吧，這個兒媳婦也不是一無是處的。最起碼她願意花錢請育兒嫂白天來帶娃，大大減輕了自己的工作量。
而且，她生完娃才一年多就考上了那種周末上課的研究生。雖然說從此工作日上班周末上課，徹底成為了家裏的甩手掌櫃，但畢竟提升了學歷以後也能多賺點錢不是？
更重要的是，她的父親可不是等閑之輩，別看做點骯臟小生意，賣著不值錢的破爛布巾，倒是不少掙。家裏幾個人隨便吃頓飯就花了個萬八千的，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跟他女兒鹿曼曼有什麽摩擦了——不然顯得又想吃他的豪華大餐似的，做人得有點志氣，不能饞嘴。萬蔚一想起那頓飯就心情覆雜，她不知道那其實是章可買的單。
當然了，一個人再有志氣，應該得的還是要拿，將來且看這老鹿怎麽分家產吧，章可搞不好運氣還真不錯。
萬蔚有點欣慰，這可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老天疼憨人了。
***
秀巧媽的閨名叫胡燕子，算得上是“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當初爹媽不大同意她跟鄰村小王的親事，嫌小王是個文弱書生，下地沒有力氣。
是胡燕子堅持要嫁的，她看得出他跟這些鄉野匹夫的不同。
下地幹活能掙幾個錢？有什麽面子？
胡燕子有賭性，她願意嫁給這個讀書郎——要是輸了，大不了她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累死算了；要是贏了呢，她見識有限，倒也想象不出來，總之不用在地裏苦捱是肯定的。
胡燕子賭贏了，婚後沒多久，她的丈夫就考上了公務員。
才一年，他就又考去了省城。
胡燕子的爹媽不願意放她跟著去，還不是怕沒人服侍？家產全給哥哥弟弟，等到床前照顧就輪到女兒了唄？
胡燕子心中有氣，毫不遲疑地隨著丈夫走了。省城的樓很高，馬路也很寬，但她明白自己跟著前來並不為此。
出於本能，胡燕子知道自己的父母見識都極為有限，在自己不清楚應該怎麽做的時候，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異地夫妻一定沒有好下場，她心裏也很清楚。
以後，丈夫止步於此也就算了，如果步步高升，自己還真得多傍在他身邊，時時留心在意。
只能生一個孩子，胡燕子生的是個女兒。
她的焦慮又添了一層。好在秀巧從小伶俐可愛，也算是丈夫心頭的寶貝了。
丈夫果然又高升了，獨生女兒王秀巧卻只考了個中專。
秀巧的成績不好，但是性格光明，對人有禮貌，誰見了都誇她有家教。
副處長的女兒，能沒有家教嗎？胡燕子笑，她心裏明鏡似的。
秀巧中專畢業後，丈夫給女兒介紹了一份老家縣城裏的銀行工作，不用去坐班，一年到手二十幾萬。
他不是在跟老妻商議，而是直接說：“燕子，你就陪女兒回縣城吧，我給她介紹的男朋友也是當地的，你給把把關。再說，你我兩家的老人也都還在老家呢，你多照顧著點。”
就這樣，他將她們母女從省城趕回了老家，中年夫妻開始了異地分居。
胡燕子開始了上有老下有小，唯獨沒有丈夫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唯一的欣慰是手頭頗為寬裕，還有保姆幫手。
秀巧最終嫁給了她父親同僚的兒子，兩個人算是門當戶對，年貌相當。
沒想到秀巧生了一個孩子後，回家來說要離婚，理由是她那丈夫跟女下屬沒有邊界感。
胡燕子氣得笑了，什麽叫“沒有邊界感”？不就是還沒有真發生什麽時的暧昧嗎？
這算什麽？比這更難忍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忍了多少——胡燕子心酸起來，要不是自己一直苦苦忍著，秀巧你還能是獨生女嗎？
但是看著秀巧那張沒有吃過苦的小臉，胡燕子心軟了。
雖然女婿的行為在她看來並不算原則問題，但是女兒不想忍就不忍吧。她胡燕子一個人苦忍就夠了。
秀巧的收入在這個縣城裏只怕要算天花板了，何必委屈自己？
胡燕子唏噓，要是自己當年有這樣一份優差，她也想離婚。
離婚後秀巧要再嫁也不難，第二任丈夫的門第當然要差不少，卻也是正經211畢業後在一家職高做行政的事業編，待人很和氣。
秀巧再次生下一個孩子，又回來說要離婚，因為丈夫是個媽寶。
胡燕子已經想通了，女兒想離就離吧，只要她能把兩個外孫都帶回娘家就好，也算是人丁興旺瓜瓞綿綿了。
秀巧父親退二線了，他從省城回到家鄉，算是老年夫妻重聚。
胡燕子有點恨自己沒志氣——她竟然是發自內心地為此高興。
一家五口天天在一起，丈夫女兒以及兩個外孫頓頓同桌吃飯，白天保姆買菜做飯打掃陪聊，晚上一大家子人攜手去小河邊散步。
胡燕子幸福得連走路都在哼歌，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開心，原來縣城裏的小日子竟是這樣安逸。
有一天晚上，兩個小孩被保姆帶著出去挑生日蛋糕了。
秀巧的父親發了話，只要女兒高興，外孫獲益就行。要不，趁著他老人家目前只是退二線，趕緊找一個會讀書的小弟弟再婚？
胡燕子對丈夫的意思心領神會，笑吟吟在一旁敲邊鼓：“秀巧啊你放心，你爹對這個未來的女婿嘛，扶是肯定要扶一把的，別扶多了就行。這樣你的婚姻也比較穩固嘛。”
“那要是將來再次離婚呢？”秀巧有點不理解。
胡燕子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那又有什麽關系？讓這個學霸女婿把外孫們的學習成績補上來就好，畢竟你才是個中專畢業生，輔導不明白。秀巧啊，該借力的時候要借力，你們將來要再生娃也行。他是985的研究生，有讀書基因加上年紀輕身體好，將來最有出息的說不定還是這第三個外孫呢。”
秀巧想了想：“也行吧。”
胡燕子很滿意，閨女到底是“將門虎女”，大氣，她甚至都沒有問這個“985研究生小弟弟”是t誰。
本來嘛，這樣的人也大把，隨便挑就好。
這世上竟有這樣沒有福氣的蠢男人，胡燕子算是見識到了，許重在她遞出橄欖枝後的第三天就上門來退信——“表姨，從小到大秀巧表姐便是我心中公主娘娘一般尊貴的存在，我不敢，我不配。但是請你和表姨父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將來出息了，一定好好照顧秀巧表姐和兩個外甥。”
巧言令色，胡燕子冷笑了兩聲：“行，那你多努力。”
她一眼就看出了許重的小心思，只是不屑與之對峙——當然，她也絕不會成全他。
好大膽的鄉下小子，竟想給她畫餅，不想娶她的女兒，還想借她家的力找工作？做夢！以後這種人家別來往了。
胡燕子下了決心，另外給女兒找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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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意綿的母親閨名叫做“文清”，人如其名，文秀清雅。
整個少女期間，她都為此驕傲著，到了中年才反應過來後悔。
來不及了，農村出生的鳳凰男老林幾乎將一輩子的所有收入都奉獻給了他的原生家庭——他的父母、他的三個姐姐以及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們。
明明每次有大項支出時，文清都那麽痛苦，最終卻還是溫水煮青蛙，耗到兩個人都白發蒼蒼，也沒有離婚。
文清自覺這一生只有教訓，沒有經驗，矯枉必須過正，女兒林意綿生得比自己美那麽多，更要擔心才是。也幸虧自己從小手把手教著，小小年紀的她對農村男人頗為戒備抵觸。
希望世間也不再有自己這樣的蠢女人，文清女士在她自己的專欄裏繼續言辭犀利地批判著一切自私的鳳凰男與其家人，雖然爭議不小，也頗有受眾。
賺到了一點專欄稿費，她全部存了下來，這些是自己和女兒未來的保障。
***
方知的媽媽叫做金萍，她這一生中最難受糾結的事情說都說不出口——她的兒子是一個同性戀。
她親眼撞見兒子跟一個高大的虬髯男子在床上時，心臟病發倒在了地上。
拔去輸液針頭，哭喊拉扯，打罵，威脅說要上吊跳河……原來人到了絕境時的表現真的跟連續劇裏演出來的一樣。
兒子方知蹲在病床前，只是不語。
金萍出院後，兒子就借口攝影工作室裏事情多，搬出去住了。
她聲嘶力竭地上門吵鬧過兩次，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後來，兒子說他改了，認識了一個女生，有機會帶回家來看看。
有一天晚上，已經九點多了，他還真悶聲不響地帶了那個女孩前來。老倆口豈止沒有來得及準備見面紅包，老方身上穿的舊汗衫都是磨破了洞的，真不適宜見客。
實話實說，心情太覆雜，都沒有看清楚那個女孩的模樣。
金萍只覺得怎麽樣都好。
老方還擔心是不是兒子在外面雇傭了一個女孩來騙自己，不，不會的，金萍知道自己必須相信兒子。
否則太痛苦了啊。
還好，這個女孩應該不是被雇傭來的，因為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他們老夫婦借口出門散步，反覆商量要給多少見面紅包後推門回家，兒子早已帶著女孩離開，且又是大半年沒有回來。
金萍去看過醫生，才知道原來同性戀不是病，因此，也無法“根治”。
如果堅持想要孫子，可能連兒子都會跑掉。
慢慢還是要接受的吧，金萍苦笑。
自己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什麽壞事，金萍常常這樣念叨著。
***
許重的媽媽叫做魯梨花，生得濃眉大眼，頭發濃密，年輕的時候算是村裏五朵金花之一。
經人介紹認識了無父無母的小許，媒人一張巧嘴：“梨花你多麽能幹一個人，沒有婆婆是好事，你一個人把得家定。”
魯梨花想想也是，鄉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婆媳間往往吵嘴鬥氣，不如幹脆找個孤兒。
憑著小許的一雙手，憑著自己的心眼子，她不相信會過得不如人。
魯梨花確實是個精明能幹人，他們的日子一貫過得比別人家還興旺些。
村裏的第一臺電視是誰買回來的？可不是什麽村長家，而是他們老許家。轟轟烈烈的，全村都來看電視，連村長老婆都帶著他們家丫頭片子訕訕地在門口轉悠，還是被她魯梨花盛邀進門的。
又過了足足八十六天，村長家裏才買了新電視來。
不僅如此，魯梨花第一胎就生了個黝黑的胖小子，隨他爹，機靈的小眼睛不知道多麽惹人愛憐。
當時不讓生二胎，也不怕，等兒子十來歲了，機緣巧合，魯梨花“領養”了一個幾歲的小女孩。
村裏喊他們去辦手續，魯梨花只問不動，很快心裏就有數了——不能正式收養這小女孩，將來說不定她還要嫁給自己家兒子許重的呢。
拖了一段時間，換了村委會，誰還凈記得他們家的事？都混過去了。
魯梨花對子女的教養都很得當，兒子許重出息，考上了大學裏他表姨父所分管的金融專業，後面又考上了研究生。
據他說，這個研究生還是什麽985，全國都響當當的名校。
只是自己都給這家的女兒做過兩次月嫂了，他們家怎麽一點兒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啊？
孩子都快要找工作了呀。
女兒許苗也很不錯，初中畢業就進廠，她懂事地主動選擇了只上夜班，累是累一點兒，每個月多好幾百塊錢呢。
一個月三千八百多塊錢收入，許苗第一次領到工資後就答應每個月給家裏三千五百塊錢，算是沒白疼她。
拿著這錢的魯梨花一點兒也不虧心，將來啊，說不定連自己家這麽優秀的兒子許重都是要“白白送給”這個養女做丈夫的。這許苗命也太好了，魯梨花忍不住有點唏噓。
也幸虧許苗是她一手帶大的，不然魯梨花真要高聲喝問一句“你一個鄉下姑娘憑什麽”了。
許重戀愛了，說找了個城裏的小姐，說那姑娘大學沒畢業時就有無貸款的房子，親爹還住別墅開寶馬呢。
那是要好好招待一番，魯梨花心裏有數。
好事兒都是成雙結對一起來的，兒子不是研究生快畢業了嗎？表姐家居然也想著來摘桃子了。
他們家的獨生女兒秀巧雖然嫁過兩次人了，倒也只比許重大幾歲，算下來，其實還是自己家賺了——那可是個官家千金哪。
而且魯梨花覺得自己對秀巧有一定的了解，她去照顧過兩次月子了，感覺這位千金小姐沒有架子，很講禮貌。
不管這t份和氣是真的還是假的吧，反正自己做了她的婆婆也不敢逆著她來，也不用多想了。
魯梨花的算盤一直打得很好，要不是許重的腦子讀書讀傻了，她本可以如願的。
但是現在兒子為了外頭一個不受親生老爹待見的窮丫頭得罪了最要緊的親戚，竟然還跑去上海打工了。
最可恨的是，從此他不再主動聯系家裏，最近一次電話裏問了好幾遍，他都說過年不回來。
女兒也學壞了，說是騎車去廠裏上夜班，結果把自行車往火車站外邊一鎖，連衣服行李都沒拿就跑了，一口氣坐火車到了鄭州。
她到底不是親生的，比兒子還要沒良心些，一共就打了一個電話回來，還不肯說地址。
回撥過去才知道那是一家報刊亭，老板也不知道剛才來打電話的是什麽人。
這還是老兩口第一次獨自過年，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他們家有兒有女，倒冷清了下來。
老許喝多了，問是不是哪裏得罪孩子們了？
糊塗啊，這天底下哪裏有不是的父母啊。魯梨花冷著臉，把老伴手裏的酒杯搶過來摔了，起身回到床上躺下。
窗外煙花焰火滿天，吵得很。
***
章可的媽媽叫萬蔚，生活平靜，也能吃一點兒苦。
萬蔚對兒媳婦鹿曼曼也不能算是不滿意，畢竟她看得出這個兒媳婦對兒子還是很真心的，兒子對她就要粗心不少了。
挺好的，萬蔚有點得意，最怕兒子是個戀愛腦，什麽事都先緊著媳婦兒高興，把爹媽都拋在腦後也就算了，把事業啊什麽的也都不看重了，天天就是兩個人膩歪著，那才可怕呢。
章可還算懂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發燒生病他也沒說請個假什麽的，挺好，自己和兒媳婦兩個人足夠了。
萬蔚其實是不重男輕女的，都什麽年代了呀，兒媳婦生個女兒也挺好，將來章可的賺錢壓力不也小好多嗎？
要是兒子以後升職加薪了，再讓兒媳婦給生個兒子就行了，不怕她不依——你不願意，外頭有的是人願意。
但是兒媳婦對她的“不重男輕女”毫不感念，萬蔚心裏還是有著很深的失落——對你好，不計較你生女娃，你得感恩啊。太不懂事了。
兒媳婦的不懂事不單在這上頭，分房也費勁。萬蔚鼓搗了半天，賠著笑臉提了好幾次，說是鹿曼曼半夜要餵奶，章可一個男的什麽也幹不了，不是白耽誤瞌睡嗎？畢竟家裏主要賺錢的人還是他。
鹿曼曼要是實在不想一個人睡，自己陪著她們母女一起受累總可以了吧？
章可本來都同意了，鹿曼曼還是不肯，說什麽再辛苦也就是這兩三年，章可不能餵奶可以拍嗝換尿布洗屁屁，這是他對孩子應該盡的義務。
這個兒媳婦生了娃之後，沒有當初表現得那麽愛丈夫了，萬蔚覺得有點上了她的當。
湊合著過吧，這個兒媳婦也不是一無是處的。最起碼她願意花錢請育兒嫂白天來帶娃，大大減輕了自己的工作量。
而且，她生完娃才一年多就考上了那種周末上課的研究生。雖然說從此工作日上班周末上課，徹底成為了家裏的甩手掌櫃，但畢竟提升了學歷以後也能多賺點錢不是？
更重要的是，她的父親可不是等閑之輩，別看做點骯臟小生意，賣著不值錢的破爛布巾，倒是不少掙。家裏幾個人隨便吃頓飯就花了個萬八千的，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跟他女兒鹿曼曼有什麽摩擦了——不然顯得又想吃他的豪華大餐似的，做人得有點志氣，不能饞嘴。萬蔚一想起那頓飯就心情覆雜，她不知道那其實是章可買的單。
當然了，一個人再有志氣，應該得的還是要拿，將來且看這老鹿怎麽分家產吧，章可搞不好運氣還真不錯。
萬蔚有點欣慰，這可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老天疼憨人了。
***
秀巧媽的閨名叫胡燕子，算得上是“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當初爹媽不大同意她跟鄰村小王的親事，嫌小王是個文弱書生，下地沒有力氣。
是胡燕子堅持要嫁的，她看得出他跟這些鄉野匹夫的不同。
下地幹活能掙幾個錢？有什麽面子？
胡燕子有賭性，她願意嫁給這個讀書郎——要是輸了，大不了她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累死算了；要是贏了呢，她見識有限，倒也想象不出來，總之不用在地裏苦捱是肯定的。
胡燕子賭贏了，婚後沒多久，她的丈夫就考上了公務員。
才一年，他就又考去了省城。
胡燕子的爹媽不願意放她跟著去，還不是怕沒人服侍？家產全給哥哥弟弟，等到床前照顧就輪到女兒了唄？
胡燕子心中有氣，毫不遲疑地隨著丈夫走了。省城的樓很高，馬路也很寬，但她明白自己跟著前來並不為此。
出於本能，胡燕子知道自己的父母見識都極為有限，在自己不清楚應該怎麽做的時候，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異地夫妻一定沒有好下場，她心裏也很清楚。
以後，丈夫止步於此也就算了，如果步步高升，自己還真得多傍在他身邊，時時留心在意。
只能生一個孩子，胡燕子生的是個女兒。
她的焦慮又添了一層。好在秀巧從小伶俐可愛，也算是丈夫心頭的寶貝了。
丈夫果然又高升了，獨生女兒王秀巧卻只考了個中專。
秀巧的成績不好，但是性格光明，對人有禮貌，誰見了都誇她有家教。
副處長的女兒，能沒有家教嗎？胡燕子笑，她心裏明鏡似的。
秀巧中專畢業後，丈夫給女兒介紹了一份老家縣城裏的銀行工作，不用去坐班，一年到手二十幾萬。
他不是在跟老妻商議，而是直接說：“燕子，你就陪女兒回縣城吧，我給她介紹的男朋友也是當地的，你給把把關。再說，你我兩家的老人也都還在老家呢，你多照顧著點。”
就這樣，他將她們母女從省城趕回了老家，中年夫妻開始了異地分居。
胡燕子開始了上有老下有小，唯獨沒有丈夫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唯一的欣慰是手頭頗為寬裕，還有保姆幫手。
秀巧最終嫁給了她父親同僚的兒子，兩個人算是門當戶對，年貌相當。
沒想到秀巧生了一個孩子後，回家來說要離婚，理由是她那丈夫跟女下屬沒有邊界感。
胡燕子氣得笑了，什麽叫“沒有邊界感”？不就是還沒有真發生什麽時的暧昧嗎？
這算什麽？比這更難忍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忍了多少——胡燕子心酸起來，要不是自己一直苦苦忍著，秀巧你還能是獨生女嗎？
但是看著秀巧那張沒有吃過苦的小臉，胡燕子心軟了。
雖然女婿的行為在她看來並不算原則問題，但是女兒不想忍就不忍吧。她胡燕子一個人苦忍就夠了。
秀巧的收入在這個縣城裏只怕要算天花板了，何必委屈自己？
胡燕子唏噓，要是自己當年有這樣一份優差，她也想離婚。
離婚後秀巧要再嫁也不難，第二任丈夫的門第當然要差不少，卻也是正經211畢業後在一家職高做行政的事業編，待人很和氣。
秀巧再次生下一個孩子，又回來說要離婚，因為丈夫是個媽寶。
胡燕子已經想通了，女兒想離就離吧，只要她能把兩個外孫都帶回娘家就好，也算是人丁興旺瓜瓞綿綿了。
秀巧父親退二線了，他從省城回到家鄉，算是老年夫妻重聚。
胡燕子有點恨自己沒志氣——她竟然是發自內心地為此高興。
一家五口天天在一起，丈夫女兒以及兩個外孫頓頓同桌吃飯，白天保姆買菜做飯打掃陪聊，晚上一大家子人攜手去小河邊散步。
胡燕子幸福得連走路都在哼歌，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開心，原來縣城裏的小日子竟是這樣安逸。
有一天晚上，兩個小孩被保姆帶著出去挑生日蛋糕了。
秀巧的父親發了話，只要女兒高興，外孫獲益就行。要不，趁著他老人家目前只是退二線，趕緊找一個會讀書的小弟弟再婚？
胡燕子對丈夫的意思心領神會，笑吟吟在一旁敲邊鼓：“秀巧啊你放心，你爹對這個未來的女婿嘛，扶是肯定要扶一把的，別扶多了就行。這樣你的婚姻也比較穩固嘛。”
“那要是將來再次離婚呢？”秀巧有點不理解。
胡燕子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那又有什麽關系？讓這個學霸女婿把外孫們的學習成績補上來就好，畢竟你才是個中專畢業生，輔導不明白。秀巧啊，該借力的時候要借力，你們將來要再生娃也行。他是985的研究生，有讀書基因加上年紀輕身體好，將來最有出息的說不定還是這第三個外孫呢。”
秀巧想了想：“也行吧。”
胡燕子很滿意，閨女到底是“將門虎女”，大氣，她甚至都沒有問這個“985研究生小弟弟”是t誰。
本來嘛，這樣的人也大把，隨便挑就好。
這世上竟有這樣沒有福氣的蠢男人，胡燕子算是見識到了，許重在她遞出橄欖枝後的第三天就上門來退信——“表姨，從小到大秀巧表姐便是我心中公主娘娘一般尊貴的存在，我不敢，我不配。但是請你和表姨父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將來出息了，一定好好照顧秀巧表姐和兩個外甥。”
巧言令色，胡燕子冷笑了兩聲：“行，那你多努力。”
她一眼就看出了許重的小心思，只是不屑與之對峙——當然，她也絕不會成全他。
好大膽的鄉下小子，竟想給她畫餅，不想娶她的女兒，還想借她家的力找工作？做夢！以後這種人家別來往了。
胡燕子下了決心，另外給女兒找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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